2025年开年之际,国办发布《关于促进政府投资基金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以招商引资为目的设立政府投资基金”,“鼓励降低或取消返投比例”等崭新的提法,给政府引导基金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恰在《指导意见》正式发布之前,投中网联合粤科金融集团,在广州举办了《2025中国政府引导基金创新发展闭门研讨会》。这次研讨会上,投中网邀请了二十余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引导基金、国有投资平台的负责人,涵盖了东中西部以及省、市、县三级引导基金。另外,投中网也邀请了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参会。在此,投中网归纳了研讨会上的部分精彩内容,分享给各位朋友。
虽然彼时《指导意见》尚未公布,但这次闭门研讨会上提出的诸多观点都与《指导意见》中的举措高度契合,这也反映出市场一线对于新的顶层设计的呼唤与期盼。
粤科母基金副总经理林志浪在研讨会上表示,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宏观和微观环境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使得政府引导基金的管理办法、考核指标、考核方法存在一些不适应市场现状的地方,无论是去申请引导基金还是引导基金的管理运营,大家都有比较多的困惑。
西安财金副总经理任明则表示,希望从国家层面出台政策,建立起与整个行业相匹配的新制度和机制,在尽职合规、协同联动等各方面,实现跨部门的机制打通和统一的认定标准。
一般认为,国内第一只政府引导基金是2002年设立的中关村创业投资引导基金。此后20多年政府引导基金在全国各地开花,目前总量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据CVSource投中数据,截至2024年末,全国各级政府共成立了1627只政府引导基金,仅自身规模就累计高达3.3万亿人民币。如果考虑母子基金,规模将会更大。毋庸置疑,当前政府引导基金已经成为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构建经济增长新动能的重要工具。而在新的形势下,政府引导基金自身正迫切需要创新发展,尤其在绩效考核、退出、容亏等方面的问题正引起愈来愈多的关注。
取消注册地限制是大势所趋
本次出台的《指导意见》中,关于落实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部署要求的内容引起了热议。《指导意见》明确指出“不以招商引资为目的设立政府投资基金”,并且“鼓励取消政府投资基金及管理人注册地限制”,“鼓励降低或取消返投比例”。
在政府引导基金对子基金的诸多限制性条款中,注册地限制应该是现在最令GP头疼的。注册地限制最初只是少数地方的要求,由于各地管理办法的互相借鉴而很快流行开来,几乎成了政府引导基金的标配。
但实际上,对于多数城市而言,要求基金落在当地或许都是没有必要的。不少嘉宾认为,基金注册既不带来税收,也不能带来就业,除了增加了当地注册基金的数量之外没有实际意义。同时,它造成的后果却可能很严重:如果出资比例不高,还要求基金落地,结果就是招到一些最普通的GP。
在此次研讨会上,多数与会嘉宾都认为注册地限制应该尽早、完全地放开。
他们的理由主要有两个。首先是前面提到的,注册地限制不利于引进优秀的管理人,且有可能导致反向筛选。广州产投资本副总经理匡丽军认为, 为了吸引优秀的头部投资机构,子基金注册地落地的限制可适当突破,为地方之间的合作获取更大的空间,以寻求和鼓励优质资源导入。广东中山火炬科创母基金总经理刘利群也坦言,作为在二三线城市,要想引入头部的投资机构,要求它们优先选择把注册地放在当地是很难的。因此,中山火炬科创母基金在第一版管理办法中虽然写入了注册地限制,但很快在后续修订中删掉了。
另一个理由,是注册地限制严重阻碍了政府引导基金之间的跨区域合作。《指导意见》提出政府投资基金要“加强统筹,整合优化布局”,其中具体举措包括“国家级基金与地方基金形成合力”以及“省级政府加强本地区基金统筹管理”。而在注册地限制之下,同一个省、甚至是同一个城市之内都难以合作。有与会嘉宾谈到,他们曾经与某兄弟城市谈判共同设立一只基金,其它条件都谈好了,就是注册地限制双方都无法让步,最终导致基金设不起来。
尤其是当前一级市场募、投不活跃,国有资本更应该发挥逆周期调节的作用,积极行动起来。匡丽军认为:“这种情况下,国资之间更加需要抱团取暖,加强互相的合作,不管是在区域内还是区域外。”广州产投资本机制灵活,重视与市外的金融机构、国资机构等联动协同,与广东省内其他城市,甚至到广东之外合作设立基金。
什么是好的招引和返投?
相比于注册地限制,返投又是另一个争论更大的话题。
长期以来,返投是政府引导基金的核心功能,在推动区域内产业发展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从市场实际出发,返投作为一种阶段性的制度设计,也的确到了迫切需要重大调整的时候。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返投一方面导致GP的投资动作变形,加剧了重复投资和同质化竞争,另一方面也造成了绩效评价标准的不统一。
返投制度在被设计出来之初主要是指投存量,主要目的是活跃当地的创业和创投生态。但由于一级市场和招商的“内卷”都在加剧,返投的主要内容很快就变成了招引。这种情况下,返投的压力急剧增加,返投、招引,以及基金本身的投资诉求之间还有可能产生冲突。
广州南粤基金副总裁李懿栩提出了一个疑问:部分子基金投的项目偏早偏小,暂时达不到规上企业的标准,短期内不一定有固投或税收的贡献,这时候返投标准和招引目标之间产生了分歧,对母基金的绩效要如何评价呢?
《指导意见》提出“鼓励降低或取消返投比例”,应该说并不令人意外。在《指导意见》出台之前,在各地政府引导基金的实践探索中,大趋势一直是降低返投、弱化返投。
深圳市天使母基金副总经理许允琪介绍,深圳市天使母基金做的很多探索,核心都是为子基金松绑,让它们能够安心去做投资。“我们希望用深圳的产业、人才和营商环境来吸引优秀的企业来到这里。(基金)可能最开始投的企业不是深圳的,但是基于基金的链接,它看到了深圳的这些资源,有可能就会选择来深圳。”
在这次研讨会上,返投的认定是与会嘉宾们讨论最为热烈的话题,这应该也是目前政府引导基金在实际运作中产生麻烦和分歧最为集中的环节之一。虽然各地政府引导基金在返投认定上的大原则基本一致,但具体细节可谓是各不相同,几乎形成了从严到宽的一个连续谱系。设立子公司算不算返投?销售、研发子公司算不算返投?按子公司的注册资本还是实缴资本计算返投?是否要求人员到位、税收到位?关联方的投资如何认定?……这些问题都没有统一的答案。
不过,从嘉宾们的发言中,还是可以发现具有一定共性的做法,那就是招引和投资愈来愈走向分离,无投招引越来越被认可。
所谓无投招引,是指GP在未投资的情况,用其他方式将企业引进到当地。一些地方对于将无投招引认定为返投存在顾虑:“你都不愿意投,怎么证明这个项目好呢?”但是,在当前市场环境下,要将招引和投资强绑定在客观上存在困难,效果也不一定好。
林志浪指出,现在的确会存在这样的情况,某个GP在早期投资了一个项目,现在项目发展到了中后期,估值已经很高,超出了它的射程范围,但它能把项目引进过来。这种情况下,不给它做返投认定是不合理的。在林志浪看来,采取“实质性返投”的做法会更科学,也就是说只要给当地带来了就业、税收,返投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子基金是否投资并不是最关键的。
刘利群也表示,招商就是希望招来优秀的企业,投不投并不重要,“万一项目都要上市了,根本不需要投资,这时候你能把它招进来不是更好吗?”
允许招引和投资分离,也就是为GP松绑,把返投对GP投资动作的干扰降到最小。在江苏国经资本常务副总经理陆建松看来,“保证GP在最舒适的状态去投资,让GP帮你赚钱”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子基金出现亏损,对政府引导基金而言压力只会比完不成返投更大。陆建松介绍了国经资本在认定返投时的做法:子基金在区内一个项目不投都可以,只要能通过其他方式完成返投就行。
不能永远依赖财政的资金投入
在这次研讨会上,还有多位嘉宾与陆建松持类似的观点。过去,大家谈的比较多的是为了返投可以放弃收益,为了收益而放宽返投的情况则并不多见。重新开始关注收益,或许是政府引导基金当前的又一个趋势性变化。
最早从2008年的116号文开始,长期以来的政策趋势是降低对政府引导基金在财务收益上的要求,不少地方的政府引导基金设置了让利机制,提出“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然而,在当前政府引导基金已经成为一级市场主要出资者的情况下,如果不以盈利为目的,有可能造成某种市场失灵。
在研讨会上,不止一位嘉宾谈到,现在市场上出现了一些只关心管理费、放弃考虑carry的GP。而当一家GP不再追求carry,它的投资质量无疑会非常令人担忧。
还有嘉宾提出要“重新考虑2%管理费是否合理”。因为很多GP团队很小,只有十来个员工,2%的管理费就足够“过得很舒服”了,从而变得不思进取。
进一步,这种状况又会降低社会资本对于一级市场的参与热情。有嘉宾直言,既然GP的决策、项目选择都是围绕最大的LP,也就是政府引导基金的需求来进行,而政府引导基金又不以财务收益为目标,那么社会资本为什么还要加入呢?
大家都知道,当前一级市场高度依赖国资,而且这种情况还在加剧。投中CVSource数据显示,在2024年,除了国资以外,几乎所有机构投资人的出资都在降低。某种程度上,这会不会是一种自我强化的趋势?
另一方面,随着政府引导基金的存量规模越来越大,指望财政资金的持续性投入已经越来越不现实。
广州新兴基金董事长付燕指出,财政的资金终究是有限度的,财政或许可以连续出资五年,但十年、二十年呢?付燕认为,作为政府引导基金的管理人,有义务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何让政府的出资在第六年或者第十年的时候获得相应的回报,从而能够实现资金循环投资。在付燕看来,这是当下摆在政府引导基金受托管理机构面前最核心的一个问题。
武汉新城科创基金副总经理屈宇也认为,当前的大趋势是财政资金在收紧,那么对于引导基金来说,必须要有一定的盈利,才能够持续性的经营。
跳出引导基金做引导基金
此次《指导意见》的出台,一方面向市场发出了积极信号,政府投资基金的价值得到充分肯定;另一方面,围绕构建更加科学高效的政府投资基金管理体系,无疑也给广大管理人提出了更复杂而多元的要求。接下来政府引导基金要当好耐心资本,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
正如宁波市甬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冯诚力所说的,在基金募投管退的整个周期里面,引导基金作为LP都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帮助GP募资,帮助他们退出,返投的责任也要扛起来。总结为一句话就是:“更多地发挥政府投资基金的主观能动性,来跳出引导基金最终来做引导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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